【戚顾现代】六英尺之下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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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戚顾现代】六英尺之下(七)



CASE2.1

柳六跨坐在门槛上,卷起的裤腿绷在紧实的小腿上,形成了一片壮硕的黑影。她舔了舔起皮的指尖,随即埋着头窸窸窣窣地清点手上攥着的一把钞票,红的绿的混成一团,她一边数,一边露出欢喜的表情。

对门的尤知味趿拉着拖鞋打柳六门前走过,瞧见她这副模样,瘆出一身冷汗,搓了搓胳膊,忙不迭走远了几步。

东南角住的柳六,是全小区缄口不言的禁忌。年纪大些的长辈提起她都会努努嘴,或是直接用“她”来代替,年轻后辈则连走都不敢走近她的住所。柳六在这个破旧的小区,甚至有止小儿夜啼的震慑力。

其实老一辈人也说不好她到底在这儿住了多久,只记得她并非汴京本市人,在十多年前跟着丈夫搬到这儿建了个小家,不久就有了个孩子。她的丈夫名叫高风亮,中等个,身材健硕,时常往工地跑,后来邻居才渐渐知道他是家小公司的包工头,早出晚回的,大半辈子都搁置在工地上了。

柳六那时候还没疯,每晚会在家门口留一盏灯,等着丈夫回来,牵着刚做完功课的孩子柔柔地唤一声,随即一扭身,露出背后的饭菜。

高风亮、柳六和高晓升,是这个小区、这个城市最普通的三口之家,日子过得像是白水,淡而有滋味。

直到有一天,高风亮出门以后再没有回来。柳六试过报警,托亲戚找关系打听,甚至顺着电话黄页一排一排地打,但高风亮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,再没能被柳六找见。

高风亮原先供职的公司很够意思,不仅把人身保险费尽数给了柳六母子,还贴了一大笔抚恤金,至少保证在柳六找到工作之前,母子俩衣食无忧。

可谁知,就在拿到抚恤金的两个月后,不满八岁的高晓升就淹死在小区后门的臭水沟里,苍白肿胀的脸浮在一堆堆看不清形状的垃圾里,像是块臭馒头。腐臭加上尸臭,连前来捞尸的警察都捂了两层口罩,唯独柳六靠得最近,却没有一丝遮掩的意思,瞪大了双眼,死死盯着高晓升湿漉漉的尸体,连脸色都没变,一转头,无关紧要似的走了。

打那天开始,柳六就变得疯疯癫癫的,常常冲着往来的邻里吐口水,要不就是缩在哪个角落,悄无声息地用突出的眼球打量着行人。有几次尤知味单独碰见了柳六,她竟像头野兽似的扑上来,瘦骨嶙峋的手像鸟爪一样陷进尤知味的肉里,钳得他生疼。

尤知味打了个哆嗦,连忙加快脚步,埋头往小区门口走去。他只顾低头赶路,便没看到小区门口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,面前更是赶来两个步履匆匆的年轻人,一时不慎就撞了上去。

他吓了一声,倒退两步,慌忙抬起头来:“对不住对不住,我急着赶路,没看人!”不看还好,一看他吓了一跳,被他撞到的青年面色发青,嘴唇发白,肩膀簌簌地抖,胳膊压在胃上,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。

“哎呦喂,你不会是被我撞坏了吧?我也没用多大力气,你怎么这样不经撞?”说着,尤知味慌乱地倒退两步,眼珠子乱转,逮着空儿就想溜。

对面的青年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,最终还是痛苦地捂着肚子没法发声,额头沁出了点儿汗,刚往前迈了一步,身边的同伴就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胳膊。

“惜朝,你没事吧?”说话的男人长着一张亲和力十足的圆脸,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,英挺的眉毛拧紧,平添了几分威严。

被撞到的青年摇了摇头,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水,啜饮了一口才嘶嘶开口:“我没事。不过你给我好好想想,是因为谁我现在才变成这副鬼样子的。”

尤知味一听,以为他在指责自己,又被圆脸男人一瞪,更加口干舌燥,结结巴巴道:“可不是我把他撞成这样的,跟我可没关系啊!”

“没说跟你有关系,”顾惜朝没好气地驳了他一句,“戚少商,把他领去做口供。”

戚少商明明是汴京分局的副局长,却对顾惜朝的呼来喝去接受良好,只是略有些忧虑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撑得住吧?”

“戚局长,请你想想是谁在一个星期前救了你的小命?你有这份闲心,还不如多想想案情。”顾惜朝翻了他一眼,抬手轰人。

“行,那你自己小心些,要是不舒服,就让三乱把尸体带回局里再解剖。”

“行了行了,你是警察还是保姆啊?”

戚少商无奈苦笑,扯着尤知味走向门口的一溜儿警车。

“原来是两位警官啊,来我们小区查户口的?要是累了来我家喝两杯吧,公职人员,辛苦得很。”尤知味晃着肥头大耳,笑嘻嘻地套近乎。

戚少商现在一听“酒”这个字就头疼,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,连带着尤知味一个趔趄,险些扑倒在地。

“奇怪了,我们这个小破地方,哪里用的着这么多人查户口?”

戚少商脑壳突突地疼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闭嘴。”他环视四周,找到了正在安抚目击群众的英绿荷,跟看到救星似的眼前一亮,一把将尤知味塞给英绿荷。

英绿荷挑了一眼戚少商,问道:“顾法医呢?你们昨晚喝酒喝得开心么?”

戚少商咬牙切齿道:“英子,你就别提喝酒这件事儿了,顾惜朝快恨死我了,就差把我给拆了。”

英绿荷见戚少商这副吃瘪的模样,咯咯笑起来,风情万种地拍了一把他的屁股,惊得戚少商往边上跳了一步。

“行了行了,我不逗你了,”英绿荷打量着一脸警惕的戚少商,调笑道,“放心吧戚局,你不是我的菜!”

戚少商无奈地咳了一声,指了指尤知味:“他就交给你了啊,做好口供送走就成了。”

“警官,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看着面前两人打哑谜,尤知味终于憋不住劲儿了,“我们这儿出什么事了,能招来这么多记者啊警察的,怎么回事啊?”

“哝,你自己看呗。”

英绿荷耸了耸肩,让出一条道来,背后人头攒动,紧接着是一片哗然,原本簇拥在一块儿的人群忽地散开,露出地上的一滩水渍。

“怎么,又有人淹死在臭水沟里了?”尤知味玩笑似的嘲弄了一句,扭着屁股钻进人群里。他正要开口嘲笑记者和警察们的大惊小怪,眼前的一幕却顿时骇地他说不出话来。

湿淋淋的水泥地上躺着半块尸体——之所以说是半块,是因为它只剩下残损的上半身,腰腿上的衣料成了絮状结块,裸露在外的创口平整,整块被烧得焦黑。尸体的五官不知被什么药水给融化了,胡乱混杂在一块儿,只看得清突起的鼻骨。

尤知味干呕一声,扒开一条路,冲到水沟旁大吐特吐起来。

“你认识他?”顾惜朝走到他身边,青白着一张脸问道。

尤知味擦了擦嘴,小眼睛惊惶地转了转:“没有没有,我天生晕血,没见过这种场面。”

“是吗?我看不像,你可是看见他的衣服才变了脸色的。”顾惜朝冷冷道。

“这……我,我就算认识他,又能怎么样?整个小区就这么大,谁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。”

“我说你是犯罪嫌疑人了吗?”顾惜朝讥诮地一笑。

尤知味被他问得一愣,肥腻的脸上冷汗直流,东倒西歪地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好。

“行了惜朝,”戚少商拉了拉顾惜朝的胳膊,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,“先让英子把口供做了。”他本意是想让顾惜朝得饶人处且饶人,别把尤知味给逼急了,谁知顾惜朝毫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,甩开他的手,接过三乱递上来的器械,毫不含糊地检查起尸体来。

他翻起死者的衬衫看了两眼,又捻了一把结块的衣料,最后摸了摸整齐的大腿切口,站起身来,对乱虎道:“装进尸袋,送回警局。”

顾惜朝随意的举动引起了周围媒体和群众窸窸窣窣的议论声,大家对这位苍白消瘦的法医顿时生出不信任感。

“顾法医,您这么看看就完了?”乱虎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问道。

“该看的已经看了,看不见的,没了法医室的设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,”他冷然环顾四周,“怎么,还真以为法医能一眼就找出作案手法和真凶?”

众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,面面相觑。

“既然案情还不明朗,那么大家就不用聚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?”戚少商笑着走进众人视线,面带诚恳,“尤其是媒体朋友,如果案情获得进展,我们自然会开新闻发布会,到时候各位再来也不迟。”

做新闻的都要求个爆点,如今案件没头没尾的,就算是小说家也编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听了戚少商的话,记者们散去了大半,剩余不依不挠的也被围上来的警员给拉远了。

“这种虚与委蛇的事,你倒是拿手得很。”

戚少商苦笑了一下:“之前在省局,这种事少不了。”

顾惜朝一声冷哼,抽下橡胶手套:“你觉得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“啊?”戚少商诧异地看了顾惜朝一眼,好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,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。

“你不是省局下来的吗,这种案子应该见得不少吧?”顾惜朝不耐烦地添了一句,“何况,以前汴京从不会有这样的案子,自从你来了,才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,你还真是个扫把星。”

“喂,这不能怪我吧?”戚少商无奈地抗辩,“不过这件事的确奇怪,这里应该是外来务工安置小区吧,人口流动很快,没几个月就换一拨人,没道理会结下深仇大恨的。”

“照你这么说,凶手应该是这里的常驻人口。”

“是啊,不过这儿的长租客肯定不多,”戚少商抓过身边的乱水,“乱水,这里长住的有哪几家?”

“东北角的那一幢,还有邻幢的一层商铺都是长租客。不过你们过去可得要小心点儿,那儿住着个疯子,我刚才走访的时候,被吓了一大跳呢!”

“疯子?”

“是啊,一个女的,蹲在门口数钱,盯了我一路,看得我浑身发毛,”乱水想了想,“不过啊,她也是个可怜人,据说她老公跑了,儿子也是淹死在这臭水沟里。”

戚少商和顾惜朝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问道:“她住在哪里?”

 
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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