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戚顾】桃李春风（十）
前文：
桃李春风（十）
戚顾竹马
花开两朵，各表一枝。
那日顾惜朝被戚少商拖着吃饭，回到后厨，那两柱香恰恰好烧了个精光，顾惜朝看着燃尽的香段落到香案上，心里一紧，抬头便看见一团肉泥似的冲自己拍过来的尤知味。
“小鬼，我只给你两柱香时间，你来迟了。”
顾惜朝瞥了一眼刚刚暗下去的香，心知他是刻意刁难自己，也不开口辩解，只垂了眼笼起袖子，一言不发站在尤知味面前，颇有些对峙的意思。
”嘿，小鬼，你眼睛乌溜溜转个什么劲啊？不服就给老子开口，别一副阴森森的模样，凭你这三脚猫功夫，还想反了不成？！”
顾惜朝咬紧腮帮子，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？没有就好得很！把食篮饭碗都给我洗了，今晚不磨完药柜里的三十味药材，别想睡觉！”说罢他把顾惜朝往药柜前一推，指着分成三堆的药材道，“这药和人一样，也分三六九等，可别弄混了，否则就用你的手来赔罪吧！”
顾惜朝毕竟还只有十六岁，少年意气颇重，闻言便翻了尤知味一眼，暗自握紧了拳头，默默抱起下等药材，走到药杵和药碾边上，放下药材，憋着一口气，恶狠狠地碾磨起来。
“哼，你翻我也没用，你今晚不磨完这些药材，别想出这个门！”他正要往后院的厢房走去，又回头指着顾惜朝的鼻子，警诫道，“还有那个柜子里的东西，你若是动了，我一定挖了你的眼睛来下酒！”
他这三番两次的吓唬，倒让顾惜朝觉得有点儿色厉内荏，好像恐吓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似的，却忘了自己的确是个小鬼。他目送尤知味摇摇晃晃地躺倒在藤椅上，有些轻蔑地撅了撅嘴，抬眼看了看被摸得油光水滑的红木柜子，想，我要是不去看，才是天子第一大傻瓜呢！
他这么想着，手下不停地磨了一两个时辰，只觉得小臂发酸，关节吱呀呀地叫，眼前一阵阵发黑，冷汗涔涔而下。他终于等到尤知味发出均匀的呼噜声，长出一口气，把药碾从颤抖的手中放下，晃晃悠悠扶着那红木柜站起身来，手指轻轻扣住上头繁复的花纹，顺着纹路一划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——普通的药柜，用得着如此刻意用阴刻来作花纹么？
顾惜朝压抑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，屏住呼吸，探出脑袋，见尤知味睡得天塌不醒，蹑手蹑脚地走到柜门前，用手指仔细去摸索纹路的玄妙——这药柜上纹的，竟是西域梵文！
他虽博闻强识，但对这梵文也只是略通皮毛，只音乐会摸到几个重复的单字，把上头的大意猜个七七八八：这药柜原是西域一名药师做的，为的是把自己心上人的尸体收纳其中，百年不腐。但后来不知怎的，竟发生了些玄邪的怖事，药师再不敢把爱人尸体放置其中，转而拿来做储藏珍贵药物的宝箱。
顾惜朝读到这儿，不免撇撇嘴，暗自想道，这药师倒真是心大，装过死人的柜子，还敢拿来装入嘴的药材，也不怕吃了沾上晦气！想来这柜子后来不知怎的流进宫闱，又被这善毒善药的尤知味偷了出来，如今才能被自己见着。
也不知这身世离奇的药柜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，顾惜朝越想越好奇，更加仔细地探索着柜门上的只言片语，把手探到一个浅浅的凹槽里，正要往外一扣，却感觉后背一股阴湿湿的凉气袭卷上来，一块圆胖肥硕的影子恰巧包裹着自己的身影。
顾惜朝耳边嗡地一响，正要缩回扣在暗格上的手，却被尤知味油腻而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。
“你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？”
顾惜朝四肢僵直，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，冷汗顺着脸颊和鼻翼往下淌着，濡湿了衣领。
“你这么想知道，我就送你进去看看！”
尤知味一声尖喝，一掌翻过顾惜朝的身子，封了他的脉门，捏住下巴往他嘴里倒了好几颗药丸子，继而一甩那红木柜门，把顾惜朝丢了进去，随即反锁柜门，冷哼一声继续做黄粱梦去了。
可怜顾惜朝才刚读过那骇人的故事，现下登时就成了故事的主人公之一——还是死了的那位。他再大胆也只是个少年，此时吓得肝胆俱颤，紧闭了眼睛不敢睁开，生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
药柜不大，不过两尺宽，六七尺高，顾惜朝个子高，勉强缩在角落里，脚尖还是踩到了堆在另一边的药材。
就这么静静对峙了半晌，顾惜朝终于深吸一口气，扶着柜门试图往前迈一步。谁知刚往前伸了手，便摸到了一团软绵绵湿漉漉的东西，他低头一看，月光恰好透过门缝漏进浅浅的一道，映亮了他泛红的指尖。
血腥味霎时间涌进他的鼻腔里，他胡乱伸手想要抓着点儿什么，猛地一抬头，却撞到了灼热的房梁，火舌喷涌过来，几乎点着了顾惜朝的眉毛。他好似突然想起些什么，手指扣进木头里，拼命扼着自己的喉咙，却又竭力喘息；他埋着头，眼眶里翻滚着泪水，呜咽着趴伏在地上，喉咙翻滚，翻来覆去却只念着一个字：“娘。”
“不要死，娘，”顾惜朝剧烈地喘息着，把脸埋进那团血污的绸衣里，“娘，娘……娘！”他猛地往前一扑，撞到了冷硬的木头上——没有火，没有血，只有堆得半人高的珍贵药材。
顾惜朝立扑，跪倒在有些扎人的草药当中，被清香苦涩的药味儿一激，竟从幻境中清醒过来，但立刻又被一阵虚软缠上了身子，昏迷在药草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