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OOM4

桃李春风（五）

“惜朝，我真的一定要学么？”戚少商被风吹得哆哆嗦嗦，初春之际，江风还有几分瑟瑟。
“怎么，难道你怕？”顾惜朝睨了戚少商一眼，江潮拍打起的水沫扑在他的额发和眼睫上，濡成了一簇一簇的小水珠，戚少商一转脸就能看见他微湿的脸颊和柔软的毛孔，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。
“不是啊，惜朝，”戚少商被顾惜朝瞪了一眼，慌忙收回了视线，“我从小在北方长大，你非要我下水，这不是……”
“你也知道现在自己在南方？江浙一带多漕帮水匪，在河道上他们就是天皇老子。要是你不慎惹了哪家帮匪，给人敲昏了，绑上石头沉了江，到时候你就到阎王爷面前哭去吧！”顾惜朝见戚少商这幅不甘不愿地模样，气不打一处来。
我要是真给人绑上石头沉江，会凫水也救不了我啊！戚少商腹诽，不过他很识趣地闭上了嘴，乖乖接受顾惜朝的训斥，脚尖在沙地上画着圈儿，好像个私塾里挨骂的童子。
顾惜朝见他这幅模样，恨不得一巴掌拍开这呆子的脑袋，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些什么——不会水，如何能在漕运商道上立足？他叹了口气，眼珠子转了转，放松了语气：“算了，你要是真不想学，我也不逼你。”
戚少商闻言喜出望外，顿时挤出一深一浅两只酒窝：“真的？惜朝你真是太好太体贴啦！”
顾惜朝剑眉倒竖，昂起下巴：“你说谁体贴呢？！”说完，他还是放软了脸色，道，“你是不是饿了？江边多杜鹃，贪食的鱼儿吃了落进水里的杜鹃花瓣便会漂浮在河面上，你去捉两条来，我做杜鹃醉鱼给你打打牙祭。”
一听说惜朝又要给自己做吃的，戚少商脸上的喜色顿时更添了三分，他乐颠颠地挽起袖子，伏在泥泞的岸边，眯着眼睛在清澈的江水里找起肥美的鲈鱼来。他专心致志地搜寻着午饭，丝毫没有注意到不怀好意地靠近自己身后的顾惜朝。
“嗳，惜朝，这里明明没有——哎呦！”
他话未说完，就被顾惜朝一脚踹在屁股上，一个倒栽葱砸进了钱塘江里，连惨叫都被淹没在咕噜噜的水声里。
顾惜朝站在岸边拍了拍手上的灰，冷哼道：“我看你这回还下不下去！”
戚少商在西北土生土长十八年，见过的湖泊河流加起来还没有钱塘江的一半深，这下子突地被顾惜朝踹下了水，满头满脑都被凉丝丝的江水给漫过了，连个换气的当儿都没有。他瞪大眼睛，胡乱甩动起手脚，口中憋着的空气不住往外漏，在水面上堆成了可怜兮兮的几个求救的泡泡。
顾惜朝原本在岸上看得有趣，心想戚少商天赋异禀，只要下了水，怎么都能学会泅水，没成想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，水面上竟还是毫无动静，连断断续续的水泡和挣扎带起的水波都消失了。顾惜朝的兴致早已扫去大半，一阵恐慌袭上心头——这包子不会真淹死了吧？！
光是这么一想，他的心就猛地一揪，喉咙兀地哽痛起来，慌忙甩掉外衣，纵身跃入水中，连呛了好几口水才稳住心神，拨开蒙在眼前的长发，朝水底窜去。
戚少商的白衣在乌绿的水草里显得格外显眼，顾惜朝甫一瞥见他的身影，便拼命伸长了手臂去够，却因为浑身难以控制的颤抖而滑开好几次，好容易把蔫蔫的戚少商搂在怀里，竟觉得江水不住地往眼眶里灌，酸酸涩涩的热流融在冷冰冰的江水里。
他把戚少商半抱半拖到岸上，看着往日暖融融的面孔被江水浸得又湿又冷，脑内一片空白，又好似被巨石轰隆隆碾过，什么计谋冷静全成了扎进心口的尖刀利刃，刺得顾惜朝说不出话，只觉得剧烈的哀恸从头顶直压下来，让一向自持的顾惜朝陷入了难言的慌乱之中——可到底为何这般慌乱，他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“戚少……戚少商，你别死，我……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！”顾惜朝终于回过神来，吸了吸鼻子，伸手解开戚少商的前襟，用力挤压出他胸腔里的积水。
“戚少商，你不准死！你说了要一直陪着我的，你要是死了就是言而无信，你……你妄称侠义之名，你……”顾惜朝话里已带上了哭腔，撑在戚少商胸上的手也一阵阵地发软，迷迷瞪瞪之间竟没发现戚少商狡黠地睁开一只眼，得意地看着他吐露真情，继而轻舒长臂，把他猛地拉进怀里。
“嘿，这下我们都湿了，”戚少商嘻嘻笑着撑起身子，一脸得意扬扬地看着怀中惊愕的顾惜朝，“你骗我一次，我也骗你一次，这下扯平了！”
顾惜朝瞪大了眼睛，眼角还带着点儿嫣红，明白了自己是被戚少商摆了一道，想起自己刚刚那番话，尽数给这个呆子听了去，又羞又怒，高声喝道：“白痴戚少商，你，你居然骗我？！”
戚少商委屈地低声辩道：“你不也骗我……”
“谁教你我说什么你都信，你自己乐意给我骗，你管我！”
那你不也乐意给我骗嘛……
戚少商当然非常有分寸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，他只嘿嘿笑着，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，抱着顾惜朝宝物似的不撒手。
“惜朝，我是乐意给你骗，就像这江边吃了杜鹃花，醉倒了任人宰割的鲈鱼，嘿嘿。”
“……谁跟你是杜鹃花！”

戚少商同学从此就成了一个心理戏很足的boy了